程蘇(化名)有8張健身卡,除了離公司最近的一家健身館的卡是在醫(yī)生的建議之下剛辦的之外,其余7張卡都是在一年之內在家附近購置的。在來上海的一年里,程蘇足足搬了9次家。
三個月之前在她第七次搬家之后,程蘇感覺到身體里突然出現了兩個自己,一個自己說,“你是最出色的,什么都難不倒你!”另一個自己則不時指揮大腦:“死了就不會遇到那么多麻煩了!” 第一次搬家是從杭州剛到上海,這個過程程蘇用“痛并快樂著”來形容。一次次乘坐火車大包小包拖行李,一次次找中介看房子談價錢,這些都沒有掩蓋住程蘇如愿進入一家心儀的外企的喜悅。程蘇第一次租住的房子在浦東西營路上鋼九村,雖然不大,但是一應俱全,一個月也只要700元。
直到今天,程蘇還是對第一個家“念念不忘”。第一次有了自己小空間的程蘇不但購置了很多小家電,還把房間布置的像卡通樂園。搬來的第一個星期日,程蘇就拜訪了隔壁兩戶鄰居,還帶去了金華火腿。那是程蘇的媽媽特地給程蘇準備的,“遠親不如近鄰”,程媽媽說。
三個月的時間里,程蘇也因為工作表現出色而被破格提升。就在程蘇升職后的第四天,房東告訴她,由于兒子要結婚,希望她一星期之內搬走。
而這里,后來成為程蘇住得最久的一個家。
搬家的過程還算順利,搬家公司一趟就把所有的東西搬到了程蘇的第二個“家”。但是,粉紅色的卡通地板革和新刷的粉色墻漆卻沒能帶走。讓程蘇舍不得的還有鄰居楊阿姨家包的粽子,兩個月的相處甚至讓程蘇感到了家庭的溫暖。
第二次搬家,程蘇請了半天假,從這以后程蘇搬家的次數和她請假的天數一樣越來越多。
程蘇的第二個家在外籍人士聚居的一個高檔小區(qū),是合租。和她住在一起的是兩位準備在上?佳械拇髮W生,年輕人很容易就打成了一片,初入上海的程蘇得到了久違的呼朋引伴的樂趣。
就在程蘇為這次在網上論壇里找到的房子沾沾自喜的時候,房東從天而降。原來,這兩個女孩子是背著房東把房子轉租給程蘇的“二房東”。在租費上,兩個女孩也撒了謊。不歡而散之后,程蘇又選擇了一個人獨居。
第三次搬家時,程蘇堅持簽訂了租約一年的合同,并特別留意無論哪一方違約必須支付一個月房租的違約金這一項條款。程蘇認為,事不過三,她搬家的日子應該到頭了。
剛剛住了一個星期,程蘇就發(fā)現二樓一戶人家居然養(yǎng)了一條體型碩大的沙皮狗。一到下班時間,程蘇就會和這條叫“壯漢”的沙皮狗不期而遇。有幾次,“壯漢”的口水都滴在了程蘇的靴子上。更有一次,“壯漢”居然擺脫了主人攔住了程蘇的去路。
交涉未果的情況下,程蘇付了一個月的違約金再次逃離了讓她每天下班都要先祈禱的小區(qū)。程蘇習慣用“家”來稱呼自己的暫住地,她覺得盡管這個暫住地不屬于自己,但是只要住在這里一天,就要讓自己生活的地方充滿情趣和家的溫馨。每搬一個地方,程蘇總是最快尋找好健身的場館和買菜的超市。但是,每次剛剛和健身班的教練混熟,她就又要搬家了。
男朋友的出現是程蘇第五次搬家的原因。程蘇和男友沒有走過戀人之間的“磨合期”,生活距離的縮短反而讓兩個人之間的距離變遠。第六次搬家的時候程蘇好不容易找到了自己單位的同事一起合租了一套兩室一廳。
選擇異性同居是需要勇氣的,被搬家的瑣事吵到幾乎失眠的程蘇幾乎是想都沒想就和一位比自己早進公司一年的男同事決定合住。程蘇的菜燒得很好吃,男同事又很勤快,合租的日子過得飛快。其間,程蘇再一次幫助公司爭取到了一位非常重要的客戶,閑暇時間還參加了電視臺辦的一檔展示白領女性生活的節(jié)目。
“她像上了發(fā)條,工作上創(chuàng)意不斷,每次健身都要跳滿兩個小時,甚至還要擠時間參加電視臺的節(jié)目!”突然之間精神百倍的程蘇讓同事們刮目相看的同時又有些費解。于是,大家開始開程蘇和她異性室友的玩笑。說得多了竟然讓部門負責人真的以為他們“日久生情”。亢奮的程蘇在男室友的女友大鬧一場之后灰溜溜地搬了出來,可是她的精力出奇的越來越旺盛!
搬家、找房子、談價錢……從第七次搬家開始,程蘇似乎找到了搬家的樂趣。每到一個地方,她總是先積極認識鄰居或者合租伙伴,一大早跑出去找菜場和公交車站熟悉地形。過了一段時間,突然又覺得生活了無生趣,甚至想到自殺,結果就又想到搬家。
程蘇說,兩個自己總是在打架。她的同事說,程蘇時而靈感四溢連續(xù)熬上幾個通宵都行,時而卻像霜打了的茄子無精打采。
最后一次搬家時,看著窗下一卡車的行李,程蘇踩在了椅子上。如果不是搬家工人催她下樓,她也許已經跳下樓了。這讓程蘇感到害怕,無奈之下她找到了心理醫(yī)生。
醫(yī)生診斷她患上了比較少見的躁狂-抑郁癥,在臨床上也稱為雙相性情感障礙。這也就解釋了程蘇兩個自己的說法。這類病癥的特點是情感障礙是雙向的,患者在一個時期可以是以躁狂相為主,幾周、幾個月或更長一點的時間以后,又可能會變?yōu)橐砸钟粝酁橹鳌?nbsp;
醫(yī)生說,以前在日本的時候,她遇到過這一類搬家憂郁癥的女病人,大多數都是家庭主婦。因為和周圍鄰居建立起了緊密的關系,因此搬家對主婦來說,意味著一種深刻地喪失友情。
醫(yī)生說,可以肯定的是,程蘇過于頻繁的搬家的確讓她很頻繁地陷入喪失友情的境地,而她的自我調節(jié)能力又非常有限。
經過一個療程的服藥和心理治療,程蘇的病情有一定的好轉。在醫(yī)生的建議下,她還堅持每天做運動。她告訴記者,現在最遺憾的是,兩只初來上海時的毛絨小熊在搬家中被她遺棄了。那是有一次她又萌生了跳樓的念頭時,自己扔到樓下去的。
【社會學家】
被動搬家易焦慮
復旦大學社會學系教授于海也認為,目前外地大學生不斷地進入上海,程蘇的個例并不是一個個體的案例,實際上頻繁搬家的人非常多,這里面很多又是一個被動的過程。而被動搬家之后,就更容易給人造成焦慮、居無定所、在外飄泊的心理情緒。
長期積累這樣的負面心理能量對涉世未深的年輕人是非常不利的。絕大多數剛剛走上工作崗位在異鄉(xiāng)工作的年輕人都會產生在孤獨的人海中掙扎的不適應感,這時候由搬家?guī)淼穆殬I(yè)上的下降的趨勢更加刺激這部分人的心理變化。于海教授告訴記者,很多青年人甚至中年人都需要即時的接受這方面的調節(jié)。
【醫(yī)學專家】
病人教育程度往往較高
同濟大學醫(yī)學院臨床一系精神醫(yī)學教研室主任、上海第十人民醫(yī)院醫(yī)學心理科主任朱榮申教授剛剛從荷蘭參加一個世界性的精神衛(wèi)生會議回滬。而此次會議的中心就是雙向情感障礙,還在回味會議學術成果的朱教授一聽說這個案例就表示,上海近幾年來已成為國內該病發(fā)病率最高的城市。這當然也與這個城市發(fā)展之迅速,工作和生活壓力之重密不可分。
朱教授告訴記者,這部分病人的受教育程度往往很高,而且有較高的社會地位。同時,這些人往往在躁狂狀態(tài)下會表現出極高的才華和感染力,其能力遠遠超過普通人。
程蘇能夠在頻繁的搬家中迅速和鄰里建立良好的關系,與人溝通的能力和感染力可見一斑。這也正是她高潮期的一個反映,而往往在這個時候她不覺察自己心理存在某些問題。
在朱教授的病人中,也有一位在外企工作的白領。他患病后頻繁地更換工作,在高潮期總是覺得自己才華橫溢能力超群,而在低潮期就不得不選擇更換工作。還有一位老教授,抑郁低潮期飯也吃不下,到了高潮期不但頻繁競標搞科研甚至還半夜兩點到小區(qū)打掃衛(wèi)生。其實這都是典型的雙向情感障礙的表現。
這種天與地的情感之間的交換已經得到醫(yī)學界的證實,很大程度上患病者是受到遺傳因素影響的。朱教授說,可以請程蘇回憶一下,是不是在高中時就已經有這樣的感受,某一次考試的狀態(tài)特別好,而有時又特別不如人意。這種心理疾病往往會被一件突發(fā)事件像扣動扳機一樣觸動而爆發(fā)。
朱教授告訴記者,程蘇的感情變化和與同事合住的不愉快正是外界的一種強烈的刺激,它扣動了雙向情感障礙爆發(fā)的扳機。之前屢次搬家,讓程蘇建立起來的支持系統(tǒng)也面臨崩潰。 朱教授說,年輕人要多一些朋友,多學一些減壓的方法,必要的時候也找醫(yī)生聊一聊。作為心理醫(yī)生,他很不愿意看到年輕人因為心理問題走上輕生的路,而自殺人群中抑郁癥患者往往占了大多數。